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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套山行记7SeizetheD

  • 来源:本站原创
  • 时间:2021/8/17 11:37:01

“自从南高峰上那夜以后,五个月不曾经验这样神秘的境界了,月光浸没着孤寂的我,转温润了我的孤寂的心;凉透了的肌骨都震动了;翠微山上无数森严的黑影……”(胡适《暂时的安慰》)摩西刚引了“表哥带表妹”走的一段路,文字实在又酸又麻,但我想爬山的心越发被撩拨得又酥又痒,何况我们要去的“高村—王位山—青蛙石—惊险瀑—石扶梯水库”必定比南高峰和烟霞洞(徐志摩、郁达夫、张恨水和庐隐都眷念这一带的桂花)更为偏僻、崎岖。

到了瓶窑,看见车窗外翠黄的晚稻,我又像秋风一样欢喜地摇漾起来。一直以为瓶窑是从汉代开始烧大花瓷瓶,还想像大朵的向日葵或大丛的野鸢尾插在那里头的明艳。学历史的摩西一下子就消解了这种无端的诗意:瓶窑只烧腌菜坛子。霎那间,凹在群山之间的这块平地似乎成了个酸不拉叽的大坛子,而我们正在往里跳。我又好奇地读着乡间的站名——“张家凉亭”,杭州还有“四喜凉亭”、“五福凉亭”……摩西说都是古代歇脚的地方。我就想起蒲松龄落第后搭起的茅草凉亭,说不定这里的凉亭也曾有鬼狐出没、野史丛生。看到“奇鹤村”,我又幻想自己乘着白鹤去了,顺便想起“机神村”。从来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,总不会是跳大神的地方吧,问摩西,万能的他也不知道(后来调羹说,明朝时杭州有个机神营,别人都用落后的冷兵器,只有他们很酷地玩热兵器,枪又叫“机神”)。

这么跳大神一样乱糟糟闹哄哄地浮想联翩,很快就进了黄湖镇高村。家家户户的院墙边都富丽堂皇地开着猩红、金黄的凤尾鸡冠花。一摸那毛线一样竖立的根根花瓣,呀,简直可以扯下来打毛衣。一棵五百多岁的镇村大槐树镇住了我们,下面的树身又枯又干,顶上却温润地发出细枝嫩叶,这半死不活的韧劲似乎在为我们打气。旁边还有几株异常高大的银杏树,皇家卫队一样神气,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们还是绿的,迟迟不发黄,不落下白果。道路平坦、光明——秋天乡野里的太阳总是大喇喇的,平铺直叙下来。可是有很多只狗在叫,或许它们在守卫这树、那花,或许只是太寂寞了。这么一叫,我就想起昨晚梦见在走今天的山路,摩西得意地指着乱蓬蓬的芦花和绿幽幽的溪水说:“你们看,这里就是古代的西溪湿地!”我一下子就泄气了,跑了这么远,怎么还在西溪湿地,而且从前这里不都是养猪场吗?可是脚下湿答答的青石路上撒满了驴粪蛋。后来经过一个牌坊,我们往里探头探脑,却看见村民们全副武装,彪悍如今日的大狗,我当即吓醒。狗吠终于停歇,突然又响起鹅叫声,又宽又扁,好像它们嘴里含着个大水盆。

热闹的序曲一过,今天的主旋律王位山就“当当——当当”地陡转眼前。它的侧峰尤其可爱,高处有一条长长的林带,和底下的山体之间空出一道黑缝,像温婉的美人抿紧了嘴微微一笑。一笑,我的心又如风中的林木摇漾了起来。虽是秋天,山林却仍青翠得能拧出水来。我不禁想起歌德31岁时在山顶木屋中写下的诗:“群峰/一片沉寂,/树梢/微风敛迹。/林中/栖鸟缄默。/稍待/你也安息。”30年后他故地重游再读此诗,便成挽歌,我们却还如日中天。可是,王位山为什么叫王位山呢(从小到大我的十万个为什么从未削减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)?难不成有人在山头打来斗去当大王?要知道,我小时候的梦想之一就是当压寨夫人。摩西说,当地流传黄巢曾在这儿起过兵,但那一定是瞎掰的。是啊,我想,黄巢怎么跟建文帝避难一样在飞毯般的民间传说里到处乱蹿呢?他一个山东人跑这儿来争什么王位?方腊打过来还说得过去,不过他好像打到皋亭山去了,离这里远得很。

在这渺无人烟的荒山里是做不成压寨夫人了,但我还是雍容地巡视着大自然的臣民:蜜蜂一样金黄细长的千里光,垂着婴儿毛发般柔细叶子的小树,投落在路面毛虫一样茸茸的树影,叫声如山石般错杂的惊飞的群鸟……这一路走得草木皆兵,还偶遇一个孤独的伐竹人。那声响四溅开去,火星般点燃山林里的寂静,旋即又熄灭,只剩下潺湲的溪流,似乎在忠贞地为压寨夫人护驾。一会儿,连流水声都消失了,水杉林里静得只有蜜蜂嗡嗡,仿佛催人入眠,我的步子都渐渐松弛了。但路边陡然出现一块黝黑的青蛙石,敞着大肚皮,就差呱呱叫出来了,我又醒转过来了。在幽暗的林子里走了很久,渐至光亮处,突然踩上一张正当年华的粉红落叶,然后逢上满地匍匐的六月霜和紫苑,对我们热烈地夹道欢迎。道路越来越亮,最后我们从乱丛中扑出,落到光滑的盘山大道上。

摩西的两位大学同学(虽然已到知天命之年,但仍俏如秋花,还叫摩西koba,日语中意为小马,虽然他不属马也不姓马)喘着大气问:“今天还有什么艰难的路吗?”摩西凛然道:“今天根本就没有什么艰难的路。”啊,旁边的许淑芳叫出声来,这么长这么陡的路!今天她走得较快,但还免不了几屁股坐在地上,只是不再如被抛上岸的鱼,而是在岸上追着水中鱼的猫,辛苦又兴奋。后头还有人在无节制地消磨着漫长的秋光,我便无所事事地吹着一点红,看洁白的小伞兵们欢腾地飞向空中。后来大家干脆坐下来,欢快地吃吃喝喝。这似乎是我不长的登山史上歇得最长的第一站,这又是滕骅的贡献。后来摩西耐不住,跑到山头上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喊:“滕骅——滕骅——”没有回响,即使有也湮没在深长的秋日中了。

滕骅在两条尾驴(少见多怪的陈卫军问,驴怎么能说“一条”,我说,鲁迅先生还写“一匹蝴蝶”呢!)的护送下总算慢吞吞地晃荡上来了。我们接着急行,全然不知前头有60度的高山茶田在等着。仰头一看,这才叫又长又陡呢,一直蔓延到格外明净的高天上(山顶的天是蓝的,山脚的天是灰的)。我说:“我时常梦见自己爬90度的山。”许淑芳说:“90度那不是电梯吗?”我深吸一口气,踩上滑滑的沙地。左边是只长叶子不开花的大片茶树,右边是又长叶子又开花(茶花白瓣黄芯,就像玉兔奶皇包)的小簇茶树,整块茶田的一侧山岗上还散落着大块大块白白胖胖的石头,虾兵蟹将一样。偶尔回头,远方是无尽的山峦和连绵的幽谷,仿佛永远都谈不完的恋爱。我得意忘形起来,手舞足蹈地唱起“我是春天的花朵,开在秋天里……”,唱着唱着差点滑了一跤。

终于到了顶上,这段路滕骅倒是超常发挥了,兀自坐在乱石堆中,拿外套罩住脑袋,像一个萧瑟的黑风怪。摩西宣布,已经到达今天的最高处,接下来一路下坡,然后指了指对面天边一道远峰,长叹一声:“可惜没有老妖(学术达人,得缺席一个多月)的葡萄。”好像没有这葡萄,这山就降级成了伪山。但我们照常安然坐下吃吃喝喝。很多蜜蜂绕着我们贪馋地飞来飞去,个头还特别大。许淑芳怕被蜇,我说,“放心吧,它们对你没兴趣,它们只爱吃茶花。”见多识广的摩西说,今年土蜂窝里的蜂蜜都被洋蜂给偷吃光了,土蜂没法繁衍后代,我们就没草莓吃了。无知的我大吃一惊,我一直以为蜜蜂是活雷锋,专门酿蜜给人和熊吃的。飞来忽去的还有大如茶盘的蝴蝶,跳来突去的还有背着孩子的土黄色蚱蜢。蚱蜢宝宝比我的指甲还短,一动不动地趴在妈妈背上,在芜杂的草丛中和我们的嬉笑声中目不斜视。我啃掉半块磨刀石样大的面包后,不安分地四处乱转,听队友说某某登山队爬到什么小黄山顶上煮年糕吃,看到一种长着瓢虫斑点的野果,没有散仙在一旁碎碎念,就肆无忌惮地吃了再说。摩西从不忘记大合影,于是我们整天在空落落的山头抢银行,抢得越发坐吃山空。

乱抢一气后无趣地从原路返回,就像滑滑梯一样。下到平地上,又是一片竹林,毛竹的清香似乎是从竹筒里一节一节地散溢出来,好似挡不住的亮光。小学生乐乐不知什么时候爬上细瘦的竹子又滑下。恍惚间我回忆起自己惨淡的童年——考试时呼啦啦地爬到竿顶,却不小心摔下来,旁边还躺着一条碧绿的槐蚕。我还一直以为全中国的小学生体育课都要考爬竿。摩西指着两条分岔路:往这边,直接去石瀑下吃午饭(但我们这帮没志气的家伙已经吃了两小顿);往那边,去竹林里寻找传说中的青蛙石(原来我之前看到的那块石头还不够青蛙)再折回来看瀑布,可是他自己从没找到过。传说在这儿没有力量,大伙儿都簇拥着去看瀑布啦。

可在竹林里钻来钻去,都没有找到正道,最后摩西承认他走错了,像孙悟空一样,自个儿去探路,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,让我们先就地吃饭。于是我们吃了最为漫长的第三顿饭,边吃面包和咸菜边谈论香醇的意大利葡萄酒,它们就像靡靡之音一样消磨着我们的意志。正当我们的精神已然瘫倒在松软的土坡上时,不在场的摩西手机号令大家起行,因为他带错了路,我们得往上多爬两三百米!我肚子里团着大块食物,步子都变得面包般绵软了。

摇摇晃晃地爬到摩西跟前,他轻飘飘地指了指底下的悬崖,传说中的80度,“下去,看瀑布吧!”我心里噔地一下想起福克纳的Godown,Moses(《去吧,摩西》)。摩西的一朵秋花同学当即瞠目结舌,表示要留在原地等我们,另一朵秋花则敲起咚咚的战鼓。结果,全部godown!摩西说两个男生要稳住一个女生,天可怜见的,今天男生都不过半!好在陡坡上总有结实的竹子横横竖竖地长在左右,怎么抓都不会拔出来。我们慢慢地滑下去,我快意地大叫:“打游击也不过如此!”要是日本跟我们开战了,凶狠地在上头轰炸,我们就往这座山上逃,当然也要摩西带队,他是日语系的,长得又很日本,万一被俘虏了还可以嘶啦嘶啦,对了,我后面两朵战战兢兢的秋花也学日语,不管真投降还是假投降都好沟通。下到底,一匹孱弱的瀑布有气无力地垂下来(因为一个月里都没正式下过雨),哪怕些微的水丝都摸不到我的脸。乐乐的双胞胎哥哥健健说,瀑布得了前列腺炎。

顺着现实中的80度悬崖再翻身上去,再下另一条路……我们说起摩西刚才害大家多爬了一座山(我家在东,山都在西,每次爬山来回坐车四五个小时,倒情愿多爬点山,否则赚不回来),就凭这两三百米也足以把他轰下神坛(他真是个很神的人),顺便给伪神扶正。

陈卫军:神毕竟是神,伪神毕竟是伪神;鹰可以飞得比鸡低,鸡不能飞得比鹰高。

滕骅:伪神也不容易当啊,好歹他脑子里有三条路线!

陈卫军:但真神脑子里有三百多条路线!

小勺:摩西肯定不止三百多,伪神那三条是什么?

滕骅(只要一踩上平地就中气十足):1.金莲寺—老焦山—屏峰村;2.金莲寺—复兴亭—午潮山3.老和山—北高峰—大清谷。

我们捧腹大笑,哎呀呀,真不厚道,竟嘲笑那一本正经去开学术会议根本不在场的伪神,明明是摩西带错了路!这就是正伪之别。没有人可以代替摩西,伪神虽然年轻十多岁,但体力不足,记性更差;60岁的老妖虽然体力好路线也记不少,但不知道在哪里吃饭不会安排乡间小巴,而这综合技能是需要天分的,唯摩西独尊。

我们稀里哗啦地下山去。秋色似乎越来越深,如我们即将临近的中年,即使伤感也是浓酽的。毛毛虫样一串串的紫色香薷结在路边;鲜红的山莓一丛丛地垂在溪水上,我不怕那尖刺,贪心地采了好几把,酸酸甜甜,好像还在夏天。到了山脚下,路过石扶梯水库时,我看见一只迷茫的山羊从树丛中探出忧郁的脑袋。奇怪,没人想吃它(尽管我依稀闻到一股萝卜炖羊肉的味道),它却躲着,叫得这样凄清。但我没有往日里的悲伤,在群山之间,这些都像落叶般暂且被扫荡一边。

在秋天的山里钻来钻去,我们是怎样地流光溢彩,就算什么都不吃也饱了。总好像怎么爬都爬不腻,怎么活都活不厌……那就seizetheday(索尔?贝娄)——一万年太长,只争朝夕。爬山也是紧要的事,像那蜜蜂嗡嗡,蝴蝶翩跹,野果疯长,溪水长流……赶紧去爬山吧,好抓住这蛇一般一寸寸溜走的秋光!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.10.25

摄影:范长霞、张玉娟、潘玲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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